没有材料的自传(第85/137页)

对所有这一切漠然视之,人类吃着,爱着,长此以往,从不停坠,只在必须哭的时候哭,而且哭的时间尽可能短——例如,为儿子丧命而哭,死去的儿子很快就会被忘得一干二净,旨在他的生辰才会被记起,抑或因为金钱的损失而哭,更多的钱源源而来之际,或者人们对这损失已经习以为常之际,便会停止哭泣。

生存的意愿复苏,延续。死者已被埋葬。我们的损失会被遗忘。

279.感怀失去的一切

今天,他回了老家,显然不会再回来。我说的他是指那个小杂役。我视他为这个人类群体中的一部分,进而也是我和我整个世界的一部分。今天,他走了。当我偶尔在过道上遇见他,出于对道别的惊讶在意料之中,他不无羞怯地和我拥抱。我靠着自制力没有哭出来,但我的眼眶一阵发热,心里不由自主地伤感起来。

无论我们拥有什么,因为它属于我们,即便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或视野里昙花一现,便成为我们的一部分。今天,对我来说,离开我们回到加利西亚小镇(我从未听说过)的人不是那个小杂役,而是我生命物质的一个重要部分,因为他是看得见的活生生的人类。今天,我的身体少了点什么,不再和以前一样。今天,那个小杂役走了。

一切发生在生活中的事情也发生在我们的心里。一切消失在视野里的事情也消失在我们的心里。当我们看得见时,它便还在那里,而一旦离去,便从我们的心头消失。今天,那个小杂役走了。

我坐在高高的椅子上,继续做着昨天没完成的工作,一股更强烈的厌倦感和苍老感袭来,意志力也变得更薄弱。但今天,这不完全算是悲剧的悲剧和失控的恼人思想(我不得不努力控制不去想),使我无法习惯性地去记好账。我唯有像自己的奴隶一样,靠着惯性才能工作下去。今天,那个小杂役走了。

是的,明天或无论哪天,生离死别的钟声将无声地敲响,我也将离开这里,陈旧的手抄账本将被束之高阁。是的,明天或哪天,当命运之神做出判决,那个冒充是我的我将不复存在。我是否也会回老家去?我不知道要去哪里。今天的悲剧看得见是因为它不被注意,重要是因为它不值得一提。上帝啊,我的上帝。今天,那个小杂役走了。

280.孤独的夜

哦,夜是星辰假扮光亮,哦,孤独的夜是宇宙的尺码,让我身心融入你的身体,以致——仅仅是黑夜——我失去自我,也变成黑夜,没有梦想的星辰点缀心田,不能企盼太阳照亮未来。

281.风声

起初是一种声音,在万物空洞的黑夜里发出另一种声音。接着是一声低嗥,街上的招牌随风摇摆,吱嘎作响。然后,空中的声音变成一声尖啸,一阵咆哮,而万物战栗,摇摆骤停。一切静的可怕,像一种无声的恐惧,起初的恐惧过去后,迎来的是另一种恐惧。

然后就剩下风声。我睡意矇眬,看见门在门框里晃动。玻璃在窗框大声挣扎。

我并未入睡。我存在又不存在。意识的部分残留尚存。我感到困意,但并未失去意识。我不存在。风……我醒过来,又睡过去,但我并未入眠。一种模糊而嘈杂的景观下,我是自己的陌生人。我小心翼翼,为可能入睡而喜悦。我的确已入睡,但我不确定自己是否已经睡着。在似睡非睡的状态下,总会有一种声音去终结万物,那是黑暗中的风声,倘若我凑近去听,那是我的心肺之声。

282.荒谬的印象

清晨,最后的一点星星在天空中渐渐淡去,直至消失不见。微风透出一丝凉意,橙黄的光亮透过几朵低沉的云彩照射下来。我总算拖着身子——被虚无耗得筋疲力尽——从床上走下来,我一夜无眠,在床上思考宇宙的问题。

我走到窗户边,双眼因彻夜未闭而发痛。光线在密密匝匝的屋顶上反射出各种浅黄的阴影。我因失眠而极度迟钝地思考一切问题。光线的黄在高楼挺拔的身影中显得纤细渺小。遥远的西边(我面朝着那个方向),地平线已呈现出一种青白。

我知道,由于我什么也抓不住,今天我将感受到压抑。我知道,今天我所做的一切不是被我未睡的疲倦留下痕迹,而是被我的失眠症留下痕迹。我知道,和往常相比,我的存在更像是一种梦游,并不是因为我没有睡觉,而是因为我无法睡觉。

有些日子属于哲学,暗示着对生活的解释,是一种旁注——充满了批判性的观点——标记在我们的普世命运这本书中。今天似乎就是这样的日子。我有种荒谬的印象,也就是说,我沉重的眼皮和空白的大脑像一支荒谬的铅笔,将我深刻而无用的评论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