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材料的自传(第89/137页)
有人为了学习而读书,到头来一无所得。有人为生活而享受人生,到头来一无所得。
坐在一辆有轨电车上,和往常一样,我近距离观察着我周围人们身上的每一个细节。对我而言,细节犹如事物、声音和语句。就拿我前面女孩穿的裙子来说,我将之拆成做成这件衣服的织物以及做成这件衣服所费的功夫(这就是我看待一件裙子的方式,而我看到的不仅仅是织物),在我细看之下,领子上装饰的精巧刺绣分解成刺绣这些图案的丝线以及刺绣所花费的功夫。跟着,突然间,仿佛是进入了基础经济学的教科书一样,工厂和那些功夫都在我面前展现:制作这件衣服的工厂;纺织妆点在那位女性脖子上、带花饰、较深颜色丝绸的工厂;这两家工厂里的各个部门,机器,工人和女缝工。在心里,我看向那些办公室,只见经理们努力保持镇静,我看到所有的一切正被记录到账簿内。可这并不是全部:除此之外,我还看到在这些工厂和办公室经历他们社会存在之人的私生活。整个世界在我眼前打开,仅仅因为在我前面——在那位女性深色的颈背上,而我并不知道她的脖子前面是什么样——我看到浅绿色的裙子上有普普通通一个不规则的深绿色刺绣。
一切人类的社会存在都在我眼前铺展。
此外,我还感觉到了所有苦力的爱,秘密和灵魂,所以,电车里我前面的女人可以在她那普通人的脖子上戴一条弯曲乏味的深绿色丝绸,装点她那件浅绿色的衣服。
我有些晕眩。电车里的座位用坚韧的密织纤维制成,载着我去向远方,扩散成种种形式,有工业,工人,他们的房子,生活,现实和一切。
我下了电车,头昏目眩,筋疲力尽。我刚刚经历了生命的全部。
299.舞台
每次不管我走到哪里,都会是一场无边的旅途。乘坐火车去卡斯凯什使我感到疲倦,穿过城乡景观的这段短暂时光仿佛像是过去了四五个世纪。
我想象自己住进我经过的每一幢房子,每一间小屋,每一座被石灰和静默刷成白色的偏僻农舍——先是高兴,再是厌倦,然后忍无可忍。这一切发生在一瞬间,当我离开其中一间小屋,我无限怀念曾经住过的那段时光。所以,每一次旅途都充满大喜大悲的痛苦和快乐,还有数不清的虚假怀念。
当我经过那些房屋、别墅和农舍,我过着和那里的居民一样的日常生活,和他们同时生活。我是父亲,是母亲,是儿子,是堂亲,是女仆和女仆的堂亲,同时是一切,我的特殊才能使我有幸能同时产生这么多的纷杂感觉,同时过这么多种生活——从外部看见他们,从内心感受他们。
我在内心创造了各种不同的个性。我不断创造个性。每一个梦,一旦我开始做梦,它就马上附在别人身上,做梦者就变成了那个人,而不是我。
创造意味着毁灭自我。我在内心使自我具体化,我在获得外化时才存在。我是一个空空的舞台,等着各种演员登台做各种演出。
300.三角形的梦(一)
我在梦里的甲板上颤抖:一股不祥的寒意袭过我那颗遥远的王子之心。
喧嚣而可怕的寂静像一股青灰的微风,侵入房间里看得见的空气。
冷硬、躁动不安的明亮月光下,海水不再翻滚,但仍然起伏不定。虽然无法听见,但我知道,王子的宫殿松柏环绕。
第一道闪电长剑在远处隐约划过。海上的月光是闪电色,这一切意味着,那位王子(从来不是我)的宫殿在遥远的过去就已变成一片废墟。
当船闷声靠岸时,房间暗了下来,他没有死,也没有被俘虏,但我不知道王子遭遇了什么。如今他的命运将面临什么样的冷酷和未知事物呢?
301.锻造灵魂
若想拥有新的感觉,唯一办法就是锻造新的灵魂。不用新的方式就想感受到新的东西是徒劳无益的。你若不改变你的灵魂,是无法用新的方式去感受的——事物正如我们的所感——你连知都不知道的东西,又能了解多久呢?——新事物存在并被我们所感受到的唯一方式,就是我们如何去感受出一些新奇来。
改变你的灵魂?如何去做呢?这就靠你去想办法。
我们从出生到死亡,我们的灵魂像肉体一样慢慢改变。找出一个使它更快得到改变的办法,正如我们在遭受某种疾病的侵袭或者获得痊愈时,我们的肉体以更快的速度在改变。
我们永远不要俯身发表演说,免得别人以为我们有什么想法,或者要屈尊与公众讲话。如果公众愿意,让他们来读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