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陈家送来的聘礼都堆在林家二楼的一间厢房里。凤君母亲的牌位前, 满目皆是朱漆描金的木箱和礼盒,一叠叠、一重重,直堆到屋顶, 几乎要溢出门外来。空气里弥漫着锦缎和檀木的混合气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薰香。每一件聘礼都细心地系着大红色绸花, 那绸花结得极为精巧,瓣瓣饱满。金银器皿擦得锃亮, 整齐罗列在紫檀木托盘中, 反射着跳跃的灯烛光晕。
正中央摆了一套新娘喜服,上头用金线密密地织出缠枝莲纹,烛火下灿然生光。还有一双软底红缎绣鞋,鞋尖各缀一颗硕大的珍珠。
孩子们排成一队,林凤君将软尺伸开,给宁九娘量身长。“做一身丝棉袍子, 连带夏天的青布衫。”
小姑娘很配合,踮着脚尖:“姐姐, 给我做得大一些,多穿几年。”
林凤君摇头:“九娘,大了不好,总是踢踢踏踏的,练武累赘得很。待大小合适了,颜色就退了, 总没有十全十美的时候。”她将几朵绒花插在小姑娘头上,密密的花瓣将头发全遮住了, 自己也觉得太满了,又拿下来一支。
她笑了笑,望向母亲的牌位, “以前过年才买得起一朵花儿,今日不同了。”
林凤君从怀里掏出一个红纸包着的小小银锭,递给陈秉文,“你的过年花红。”
陈秉文欢喜的程度超出了她的想象,他将银锭在手里摸了又摸,像是世上难得的宝贝,林凤君笑道:“十两银子,你大概瞧不上。”
“瞧得上。”陈秉文将它小心地揣进袖子里,“我拿回去给我娘瞧一瞧。她以前说过,这辈子也不指望我挣到一文钱。”
她暗叹一声,“那你比她的期望好了多少倍,以后都是上坡路了。”
他真诚地望着她。他不留神已经窜了很高,比她高一个头,“师姐,都是你的功劳。”
她忽然有点莫名的窘迫,随即坦然地笑了笑,“以后还是叫二嫂吧。”
他垂下眼睛,将手直直地伸展开。林凤君将软尺在他腰里环了一圈,低着头看刻度。头发刚好蹭着他的下巴,痒痒的,但他一点没有动。
楼梯上咚咚一阵响,她转头笑道:“是宁七来了。”
“哦。”
宁七冲进屋里,有点上气不接下气:“师姐,外头世面不太平,都传说……”他偷眼看陈秉文,“瞎说八道。”
林凤君一手将软尺拍在桌子上,“少废话。”
“听说陈大人前几天得罪了钦差,人家连夜就坐船走了,官儿肯定是当不成了。”
林凤君吐出一口气,“我以为是什么事。过来量尺寸。”
宁七嘟嘟囔囔地说道,“传得可凶。”
“咸吃萝卜淡操心。他不当官,你也不用回去要饭。”她轻描淡写地说道,“做官就跟比武似的,有输有赢,谁也不会一直赢。”
“万一……”
“我会接着做武馆的先生,一个字让你写八百遍。”陈秉正冷峻的声音响起来,身后跟着芷兰。
宁七吐了吐舌头,跟陈秉文前后脚跑下楼去,只听见楼梯咚咚作响。
陈秉正将这屋子环顾了一圈,“还满意吗?”
“满意,我爹跟我都满意。”她关起门来,小心翼翼地问道:“郑大人走了?”
“走了。”陈秉正倒没仔细看喜服,只将鞋子拿在手里,手指伸开比量了一下,“不合适。”
“是吗?”林凤君怀疑地盯着他看了两眼,随即弯下腰去,试穿那双刺绣满满的鞋子。她脚掌略宽,勉强吸着气穿了上去,走了两圈,只觉得针扎一般疼起来。她终于忍不住摇头:“我叫裁缝再放一放。”
“至少要再放一指宽。”他很严肃地说道,“金花,你记下。”。
芷兰含笑福了一福:“知道了,姑爷。”
林凤君却忍不住了,“只是做一场戏,人都走了,还演什么,她的脸都被打肿了,还涂了猪油膏。你当大老爷上瘾了吧。”
陈秉正没有表情的时候,便看着有点凶,“做戏要做全套。既然开场了,就只能演下去。林金花,江州人氏,在大户人家做过管账房的丫鬟,所以识文断字。年前被你买下做陪嫁。”
他从怀里掏出一沓文书,“金花,你原来的户籍上很多破绽,经不起查验。这是你的新户籍和卖身契。”
林凤君看得呆了,“这是……假的?”
“有官印便是真的。”他点点头,“等成亲之后,寻个合适的时候,再给你放良书,便是名正言顺。金花姑娘,我知道你很委屈……”
“我不委屈。”芷兰捏着那张卖身契,上头是林东华的签名,她平静地说道,“这样就更像一家人了。”
“好。”他转过身,“我去看望一下伯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