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林凤君一头雾水, 伸手到袖子里掏了些散碎银子,一股脑全都攥在手里。刚要递过去,想了想, 又取出自己的干净帕子,包裹住银子才给了陈秉正。

他在手里掂了掂, 脸上露出一点似有若无的笑。衙役头儿凑上来问道:“大人要买什么,只管使唤小的便是。”

陈秉正并不搭理他, 弯下腰从人群里挑了个约莫十岁的男孩, 将钱给他,帕子收进袖子里,“劳烦你去绸缎庄买一匹白布。”

衙役小声道,“大人,我叫掌柜的送来……”

“不必扰了人家的生意。”

陈秉正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太阳很毒, 周围的蝉鸣声此起彼伏,仿佛也被这酷热折磨得喘不过气来。阳光透过浓密的枝叶, 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这里是繁华大街,虽然国丧期间关了些酒肆饭馆,过往人口还是不少。陈秉正往中间一站,看热闹都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都舍不得走,人越聚越多, 里三层外三层。镣铐锁着的人们深深地埋下头去。

男孩很快回来了,肩上扛着一匹白色坯布, 将零钱给他。陈秉正点头道:“好孩子,赏你了。”

林凤君倒吸了一口气,那碎银子加在一块少说有四五两, 陈秉正手上一点轻重没有,早知道不给他那么多了。

他将坯布抱在手里,展开一个角,向着众人朗声说道:“先皇陛下乃仁厚君主,恩流草木,泽被虫鱼。省刑罚,蠲赋税,鳏寡得所,老幼熙熙。虽文景之治,未足比拟。臣等万幸,躬逢盛代,敢不稽首拜颂。圣心至仁,泽及枯骨;皇恩广被,德配乾坤。”

陈秉正声音洪亮,一串词说下来像说贯口一般,众人虽然听得不明不白,也知道在颂圣,只得此起彼伏地叫道:“万岁,万万岁。

林凤君和娇鸾面面相觑,都是一头雾水。

娇鸾小声道:“他对你也这么说话?”

凤君赶紧摇头。

“天子乃君父,龙驭上宾,有如山岭崩塌,所以叫驾崩。天下人都是天子的子民,为君父守孝,乃是理所当然。我朝以忠孝治天下,不忠不孝,乃是十恶之重罪,杀无赦。”

镣铐下的众人都听出端倪来,妇孺们哭得更大声了,伏在地上讨饶:“大人,我再不敢了。”

衙役中有几个乖觉的立刻开始捧场叫好:“大人好文采,真是文曲星盖世。”

林凤君愕然地看着他,只觉得他的面孔极其陌生,跟不认识似的。娇鸾以一种了然的神情扯开她的袖子,低声道,“咱们走吧。”

她嘴很硬,无声地辩解,“他不是这种人。”

“以前是以前。”

陈秉正接着说道:“先皇慈怀若天,有好生之德,钦定热审,重罪矜疑,轻罪减等,枷号疏放。本官在京师,亦曾有幸亲聆圣训,耳受教言。圣心恻隐,爱民如子。绝不会以峻法苛政,重困吾民。”

“孟子有云,规矩,方圆之至也;圣人,人伦之至也。何为人伦,富者盛其仪,贫者薄其礼。各随其力,尽心而已。若臣民有心守孝,无力戴孝,先皇有灵,亦绝不忍苛责。”

陈秉正说完了,就用双手去撕那白布。坯布还未上浆,质地较软。只听嗤啦一声,便撕下一条白布,约一寸多宽,二尺多长。

一群人愕然地瞧着他。他将剩下的坯布递给衙役头儿,自己走到那穿碎花红布袄子的小女孩面前,将白布在她额头上绕了两圈,在后脑勺上打了个死结。

“事可从宽,又可从权。今日我是地方官,百姓疾苦,便是我的过错。为万民添置孝衣,我力有不逮,只能勉强为之,实在惭愧。你们将这孝带当做孝衣就是。”

一片寂静。过了一会儿,人群中才响起小声的议论,烧饼店主眼中含泪,重重地叩下头去:“谢过青天大老爷。”

陈秉正扫视了一圈衙役们,冷静地观察他们的神情。有脸色灰败的,也有目露喜色的,他暗暗在心里记下,随即吩咐道:“一匹白布,倘若做孝衣,两三个人也就用尽了。按此操作,可赠予两三百人。你们解了镣铐,在这里依样画葫芦便是。”

衙役头儿脸上挤出笑容,“大人英明。”

烧饼店主忙不迭地将白布给自己脑门缠上,高声叫道:“大人真乃包龙图再世!”

围观的人群中,有种田的,有做生意的,十个倒有九个在衙役们手里吃过亏,立即群情激动起来,一齐欢呼叫好,有读过书的,也要趁机露个脸,赶忙道:“清廉如水,明镜高悬,实为济州之光。”

陈秉正一言不发,点了点头,便向着自己的坐骑走去,顺便跟林凤君交换了个眼神。

忽然背后的人群又骚动起来。他回头一看,林凤君已经一阵风似地拉着娇鸾快步上前,站在人群中间,扯着嗓子道:“知州大人他……为官一任,造福一方,说的句句都对,特别对。我们小老百姓也要出一份力。隔壁主街上的王家布庄,白色孝带免费送,每人限送一条!走过路过的兄弟姐妹,大家有难处的,只管去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