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林家大门紧闭, 林凤君坐在板凳上,将整匹的白色坯布剪下一段,豁出几个口子, 勉强做了件孝服,虽然粗糙, 但好歹能穿。
她招一招手,“爹, 你快穿上。”
林东华一反常态, 垂着头坐在角落里,脸色极麻木。他恍若未闻,忽然拿起身边的青瓷酒壶,仰着头又往嘴里倒。琥珀色的酒液顺着唇角溢出,一滴滴落在他的衣襟上,浓烈的酒气顿时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林凤君从没见过他这样, 赶紧抢上来将酒壶夺下,“爹, 你这是疯了,不怕有人来抓。”
父亲苦笑了一声,说话都不利落了,他抬起头来望着虚空,“我怕什么,他早该死。便宜他了。”
林凤君大惊失色, 赶紧捂着父亲的嘴,“可不敢乱说, 这是杀头的罪。”
“病死的,安稳地死在床上,算寿终正寝吧。”林东华吐字有点颠三倒四, 冷不丁哀哀戚戚地唱起来,“为善的受贫穷更命短,造恶的享富贵又寿延。天地也,做得个怕硬欺软,却原来也这般顺水推船。”
他嗓音凄厉,有如寒鸦声声哀鸣,唱至末句时,两行清泪竟似断了线的珠子,顺着消瘦的面颊簌簌滚落。凤君跟着掉了眼泪,深深吸了口气,才解劝道:“爹,我知道你心里有怨。咱们一直撑下去,总有苦尽甘来、含冤昭雪的一天。”
他喃喃道:“我还能等到吗?就算等到了,蒙受冤屈的人尸骨都凉了。”
“一定能。”林凤君将孝服胡乱给他套上,“咱们只当给冤死的人守灵,心里想着他们,纸钱烧了也给他们花。狗皇帝拿不到一文。”
“嗯。”他擦一擦泪,“我比这狗皇帝的命长些,也算是件大喜事。可喜,可贺。”
他晃晃悠悠地站起来去推门,“我去外头瞧一瞧,全城缟素的场面可真热闹,这辈子也看不见几回。娘子,我替你看见了……”
林凤君吓得腿脚都软了,赶紧出手点了他的昏睡穴,将他扶到房间躺下。他嘴里兀自叫道:“娘子。”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走到后院去喂牛。来喜安静地反刍着,她摇摇头道:“只能管你叫老牛了,你的名字也犯忌讳。”
七珍和八宝在她身边绕着圈子,霸天也似乎收敛了些。她将谷子撒下去,看着它们一点点啄食,忽然又想起陈秉正来,“也不知道他怎样了。”
“嘎。”
忽然门被敲响了,她心头一凛,仔细听着,来人虽然急迫,但手上没劲,不像是衙役。她打开门一瞧,是娇鸾,也披了一身白麻布。
娇鸾神情肃然,回身插上门,瞬间就变了脸,从阴沉变得欢快,声音几乎是颤抖的,“凤君,这下咱们发财了。”
这倒是在林凤君意料之中,可是发财俩字听着忒叫人舒坦,像是温暖的春风从头吹到脚,每一个毛孔都是畅快的。娇鸾继续说道:“多亏了你千辛万苦把这一船布运回来。昨晚半夜府衙来人,定了五百匹。我得了消息,就挂起白布有售的牌子。今天早上开始,好多大户来下定,一两百匹地买,还有乡里来的客人,张口要一千匹。”
她兴奋得脸都通红了,林凤君听得心情激荡,“你多少钱卖的?”
“一万匹布,摊上运费和咱俩的花销,一共不到一千两。一匹算下来一钱都不到。早上来的都是豪客,我看他们不像差钱的样子,我就叫了个三钱一匹,心想漫天要价坐地还钱,结果你猜怎么着?人家连价都没砍,只要现提。”
“三钱?”林凤君掰着手指头,“那就是……”
娇鸾从怀里掏出厚厚一沓银票,“都是通盛钱庄的通兑票,差一点就是三千两。”
“才一天就全卖掉了?”她简直不敢相信。
“嗯,全卖了。剩了不到二十匹进了水的坯布,我看有点发霉,不敢出手,怕大户人家嫌弃,回头卖布搭着出掉算了。”娇鸾又拿出一个小算盘,啪啪几声,打得利落响亮,“本钱还给你,毛利咱俩三七开。两千四百两,是你的了。”
林凤君的太阳穴突突跳动,拿银票的手指都快抖了,语速快得像要咬到自己舌头。她掐了一下自己的脸,又火辣辣地疼起来:“是真的,是真的。”
娇鸾搓着手道:“早知道能发财,我怎么也要弄两船,三船……对了,陈大人怎么知道皇帝要死……不是,崩?”
林凤君登时想到李生白的那封信,心想决不能让人知道,只得含含糊糊地说:“我不清楚,也许他能掐会算吧。”
娇鸾将那几张银票翻过来倒过去地看着,“凤君,我家就是个小铺子,十年都挣不到这么多。陈大人真是神了,天生富贵人,蹭上都能有油水。”她眨了眨眼睛,“能不能让他算一算,新皇帝啥时候能再崩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