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夜深人静, 炭盆里的火偶尔”啪”地爆响一声,溅出几点火星,瞬间又归于湮灭。那声响在静夜里格外分明, 像是谁在无心叹息。

床上密密地遮着帷幔,但林凤君听得见里头的辗转反侧。

她将小榻收到一边, 径自走到院子里去练拳。地表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白霜,今天白天天气会很好。

练完功夫回来, 就看见床上的幔子已经被撩开了。床头点着一支蜡烛, 幽暗的光线里,他坐在床沿上,两个眼睛像深井一样,黑咕隆咚地盯着炭盆。

“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

林凤君只觉得此情此景有些凄凉,虽然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但知道他不高兴。大概是在宴席上受了些嫌弃,滋味不好受, 像她自己在何家一样。世上势利眼很多,读书人也不例外。

他闷闷地说道:“这炭盆……走我的帐。”

虽然从作诗到算账变化有点快,但她很欣慰,随即摇头:“只当是我替我爹向你家买的。”

说到这里,她想起来了,“外头买这种炭一两二钱, 府里要三两。府里有人在坑钱,你以前知道吗?”

他挑一挑眉毛, “不知道。”

她叹一口气,“我就知道你不管钱上的事。”

“以前有丫头管着,以后都归你管。”他样子很淡然, “只要给我口饭吃就行。”

然而这口饭跟她说的饭不一样,他样样都要好的,连写春联的笔墨都要求一大堆。如果他以后只能靠领月钱过日子,她总得帮一帮他:“相公,你得学会算账,挣多少,花多少,过日子都是这样的。”

她兴之所至,提起笔来在纸上画,黑炭好画,画一圈涂黑了就成,白炭画一圈不涂,“这个一百文,这个一两二钱。”

他就瞥了一眼,“你会就行了。”

“不行。”她想这人真没有远见,全指望她,以后她走了怎么办。“我爹说过,万事都得靠算帐,一本金钱帐,一本人情帐,万事万灵。”

陈秉正忽然坐直了身体,神色肃然,“接着说。”

“管住钱,就是管住事,管住人。他说里头学问很大。”她一边想一边说,“底下……我记不得了。”

陈秉正面无表情地问道,“岳父大人,他以前是做什么的,你记得吗?”

“他就是个镖师啊,挣得不多,操心不少。大概是老想开铺子,天天盘算来盘算去的,没一个能成。”林凤君眨眨眼睛,“我琢磨着既然府里的炭有差价,想必零碎物件都不便宜。以后可以在南市开个杂货店,要是有本钱,可以多进点货品,你帮衬着,一定有销路。你做东家,我爹当掌柜,我四处跑着进货。”

陈秉正被她逗得笑了,“进货很累,你不怕吗?”

“我爹年纪大了,苦活自然得我干,难不成让东家和掌柜干。”

“外头骗子多,你不怕被人坑吗。”

“怎么会?”她立起眉毛来。

“银丝炭,黑炭。”他点一点那张纸,“竹炭,红箩炭怎么画,就两团黑墨水,人家不认怎么办。”

她呆呆地看着,“按手印啊。”

他笑了笑,她自己也觉得并不牢靠,于是长叹了口气,“那就……”

他眨一眨眼睛,似乎在期待这个答案,她点头:“我雇个人。”

陈秉正似乎有点失望,“哦。”

两个人陷入了沉默,连开店的远景也讨论不下去,她拿着那张纸来回看着,“红箩炭……”

丫鬟端上药来,林凤君记得是三碗水熬成黑褐色的一碗汤,黏糊糊的,看着叫人反胃。她从点心盒子里拿出一块饴糖:“不用尝,只要闻一闻就知道苦得很,败火神药。”

但陈秉正闷着头自己灌下去了,面不改色。

她竖了下大拇指,将饴糖递了过去,“我从小不爱吃药,非得哄着加糖。”

他接过来含在嘴里,并不嚼,只是含着,又伸手去摸拐杖。

丫鬟惊叫起来,一群人围上来扶着,林凤君笑道:“让他试一试无妨,不摔两下可站不起来。”又将昨晚买的护膝护腕拿出来给他试戴。

他戴在腕子上,竟然略有富余,往上推能一直推小半个胳膊。他看看她的胳膊,又看看自己的,瘦得如同一副骨头架子。

没走两步,他胳膊就发抖了,脸涨得通红。

林凤君捧着茶杯,大喇喇地坐在椅子上,压住丫鬟们怨恨的眼神,“谁也别去帮忙,就让他自己来。”

他努着劲,很快就撑不住了,手来回直抖。她默然地盯着他看,直到他直直地倒下去,她才一跃而起拽了一把,丢给他一块帕子。他脸上都是汗,湿溻溻的将那只黄色胖鸭子也浸湿了。

林凤君去开早饭的食盒,热腾腾的白汽窜出来,带着包子的香味。忽然青棠急匆匆地进来了,脸吓得发白:“二少爷,二少奶奶,夫人来了,带着一大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