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80/94页)

“一个密使?”

“不错,一个征募新会员的说客,一个灵魂捕猎者。”

那你又是谁的密使呢?汉斯·卡斯托普心里暗暗问,嘴上却说:

“谢谢,纳夫塔教授。非常诚恳地感谢您的指点和劝告。您猜怎么着?我这会儿想再上一层楼,如果那上头也称得起是楼的话,想去试探试探那位伪装着的共济会会员。一个学徒应该乐于求知和勇敢无畏嘛……自然还要谨慎小心……和密使们打交道,不用说就该小心谨慎才是。”

他可以毫无顾忌地让塞特姆布里尼给他进一步讲共济会的情况,因为意大利人一点也没有责怪纳夫塔多嘴多舌,而且从来也不特别注意要对自己参加那个和谐的团体一事保守秘密。一本《意大利共济会月刊》就摊开在写字台上,只怪汉斯·卡斯托普自己不曾留意。经过纳夫塔点拨,现在卡斯托普把话题引到了共济会的神秘活动上,口气仿佛谈论一件他确信无疑地知道跟塞特姆布里尼有关的事情似的。而这一位也对他很少保留。虽然有那么几点,作家不曾发表自己的看法,而是一接触到就明显地闭口不谈,显然受着纳夫塔所说的恐怖主义誓言的约束,例如,关于那个奇怪的组织的秘密仪式,关于它的习俗,关于他本人在会内的地位。除此而外,他甚至可以讲是大谈特谈,使好奇的年轻人对他的组织的广泛传播有了极为深刻的印象:共济会计有大约两万个地方分会,一百五十个总会,几乎遍布全世界,甚至延伸到了海地和利比里亚黑人共和国这样待开化的地方。他也知道许许多多已故的或健在的声名显赫的共济会员,随口就叫出了伏尔泰、拉法耶特和拿破仑,富兰克林和华盛顿,马志尼和加里波第,健在的甚至有英国国王和一大批掌握着欧洲各国命脉的人物,一大批政府和议会的成员。

汉斯·卡斯托普表示钦佩,但不惊异。大学生团体的情况也是这样,他认为。他们也是终生抱成一团,善于安插自己的人,以致谁要不是团体的哥们儿,谁就几乎不可能在仕途上和教会中真正有所作为。因此,塞特姆布里尼先生拿那些显要是共济会员的事实作为该会的荣耀,也许并不完全恰当;可以反过来认为,有那么多会员身居高位恰恰证明共济会的巨大力量,证明它显然比塞特姆布里尼先生乐于承认的更多地操纵着世界事务。

塞特姆布里尼莞尔一笑。他甚至将拿在手里的一册《共济会》当扇子扇起来。卡斯托普自以为给他设了个圈套吧?他问。或者甚至指望引诱他,使他不慎将团体的基本政治精神和政治本质说出来吧?“枉费心机啊,工程师!我们公开地、毫无保留地认同于政治。对于一些傻瓜眼里含着的敌意,我们根本不在乎——这种人在贵国有的是,工程师,别的地方几乎没有——他们听不得政治这个词儿。人类的朋友却压根儿不承认政治和非政治的区别。不存在非政治。一切都是政治。”

“绝对的?”

“我清楚,有些人以为挺不错,可以指出共济会的思想原本并不带政治性。可这些人是在玩文字游戏,他们划的界线早已被认定是虚幻的和没意义的了。首先,至少西班牙的共济会打一开始就显示出某种政治色彩——”

“我能够想象。”

“您很难想象,工程师。您别以为生来就能够想象许多东西,而是要努力吸收和消化——我请您这样做,为了您自己的利益,为了您的国家的利益和欧洲的利益——再者,我还要请您牢记,共济会的思想从来都不是,任何时候都不是非政治的。它不可能如此,即使自以为如此,那也意味着自己欺骗自己,有意模糊本身的性质。咱们是什么人?是建设者和他们的帮手。一切的一切只有一个目的,让人类成为兄弟这个基本原则是全部理想的精华。最美好的理想像什么样?未来的建筑是怎样的?那将是合理的社会,完美的人类,新型的耶路撒冷。在整个世界还有什么政治或非政治可言?社会的问题,人类的共存问题,本身就是政治,彻头彻尾的政治,也仅仅是政治。谁献身于解决这个问题——不肯做这种献身者就不配称为人——他也就献身于政治,内在的和外在的政治,他也会理解,共济会的艺术就是执政的艺术……”

“执政……”

“……光明派共济会确实懂得为政之道……”

“太棒啦!塞特姆布里尼先生。执政的艺术,为政之道,都叫我喜欢。不过,该回答我一个问题:您是基督徒吗,你们会里所有的人都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