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第9/11页)

“这些矮树丛里有什么?”小饭馆老板哈罗伦先生冲卢克大声喊道。

“矮树丛里有大姑娘,”卢克随口打趣,引得众人一阵大笑,“好了,长官,你很赏脸哪。那边那位,您肯出多少?出多少?”

没有地皮拍卖的时候,他就在火车站前面的街沿边,冲那些来往的游客打招呼,用雄辩的口才替南都旅馆拉生意。在所有的汽车司机、旅馆黑人搬运工和公寓管家的队列中,他的声音最浑厚、最具说服力、盖过了别人。

伊丽莎曾经这样对他说:“你给我拉来一个客人,我就分给你一块钱。”

“哦,不用客气。”他既谦虚又大方。

“这个孩子甘愿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给你。”甘特赞赏地说。

真是个好孩子。夏天的傍晚,伊丽莎辛劳了一天后想坐下来乘凉的时候,他就把从小城里带来的小盒装的冰淇淋送给她吃。

他是个推销好手:他挨家挨户卖过专利洗衣板、精巧的削土豆皮器具、灭蟑螂的药粉等。他还在黑人区销售过使卷发变直的发油,还有石板印刷的宗教画,上面绘着黑白两色、在天空不停地飞翔的小天使,正环绕着钉在十字架上受苦难而公正无私的救世主耶稣,下面的标题为“上帝之爱不分肤色”。

这一类图画卖起来很容易。

其余的时候,他就当甘特的司机——那是一辆1913年制造的五座福特汽车,是甘特因一时冲动而买下的。自买了这辆车以后甘特的谈话多半都和这部车子有关,言语中充斥着谩骂、吹嘘、诅咒。当时还没有到家家有车的地步,甘特也对自己的冲动做法感到吃惊,同时也为自己的座驾感到自豪,不过每次一提到花费他就会胆战心惊。每次加油、修理、购买部件都会花不少钱,他因此心疼得直叫苦;遇到轮胎走气、引擎失灵或者其他一些小故障,他就会绕着车子转来转去,同时疯狂地咒骂、祈祷、痛哭。

“自从我买了这个东西,我一刻也没有安宁过,”他大声地吼着,“这个天杀的魔星,非要把我的血给吸光,弄得我倾家荡产、无处栖身不可。仁慈的上帝,可怜可怜我吧,”他痛哭流涕地说,“我都这么一把年纪了,快要被折磨死了,太可怕了,真是该死啊。”他的儿子在一边显得局促不安、连声赔着不是,但他却突然转过脸来问:“你说说,这次一共花了多少?”说话的时候还向上翻着眼睛。

“爸爸,别——别大惊小怪的,”卢克安慰他,同时局促不安地摇晃着脚,“只有八块九毛二。”

“我的天哪!”甘特尖叫起来,“这下子完了。”他装模作样地大声抽噎着,就像笼中之鸟来回踱着步子。

可是夏天的黄昏或夜晚,乘车兜风倒是一件惬意的事情。伊丽莎和两个女儿之一坐在身边,他的嘴上衔着香烟,把长长的身体靠在座位上,然后开车来到稻香扑鼻的乡村,或者穿过暮色来到小城的大街。一旦有车子迎面向他们开来,他就会惊慌失措地大喊大叫,不是骂他的儿子开车鲁莽就是央求他一定要谨慎。卢克开起车来,精神显得很紧张,举止粗鲁,一点儿都不稳——他有时候会紧张得双手和膝盖直打哆嗦,弄得车子也跟着抖动起来。他有时候会气得大声咒骂不停,有时候会在盛怒之下急踩刹车,车子一停,他就会恼怒地“嘟——嘟——嘟——嘟”地叫起来。

等到天色更晚一些,街道上寂静无人的时候,他的怒气更会有增无减。他驱车沿着山路的边缘一路狂奔,驶过大树环立、树荫掩映的台地。这时候,他会把身体靠在方向盘上,猛踩油门,伴着甘特的咒骂声,在黑暗中哈哈地大笑着。夜色中,车子以极高的速度向前疾驶而去,他不顾甘特的咒骂和祈祷,径直向山下冲去。车子盲目、风驰电掣般地驶过一个个危险的路口。

“你这个该死的浑蛋!”甘特大声地叫着,“停车,你这头山里来的猪,要不然,我非得让人把你关到监狱里去不可。”

“哈——哈!”他的笑声越发疯狂、刺耳了。

黛西已经回娘家避暑几个星期了,这时候她坐在车上吓得面色铁青,紧紧地抱着怀里刚满周岁的婴儿,苦苦地哀求着:

“我求求你,饶了我一家大小的命吧,看在我那无辜、没了娘的孤儿分上……”

“哈——哈——哈!”

“这个家伙简直就是地狱里的魔鬼!”甘特大叫着,开始流起眼泪了,“这个残忍的罪犯、魔鬼,他只要活着,非得让我们撞在大树上、脑浆迸裂不可。”就在这时候,他们的车子呼的一声险些擦着了从转弯处开过来的汽车,那个汽车司机嘎吱一声猛然刹住了车子,就像一匹受惊的马儿畏缩在角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