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阴桃花(18)(第3/3页)

谢潭第一次在饭桌上不小心弄掉碗筷、弄出很大声响的时候,吓得完全僵住了,但还有一点隐隐的期盼。

他想,哪怕是责骂呢,父亲也会看到他了,他甚至想,以后是不是也可以这样吸引父亲的注意呢?

然而对面的男人依旧面不改色,像没有听到,什么反应也没有。

男人只是端庄地吃完自己的饭,然后回屋处理工作,其他的,会有定时上门的家政打扫。

于是谢潭就知道了,哦,这样也没有用的。

父亲不会注意到他长高了,衣服已经有点短了,餐桌上经常会有他吃起来会过敏的花生,父亲不记得他上学放学的时间,上几年级,几班,也从不带他一起出门,不和任何人聊起他。

但别人问起时,父亲也不会否认,只是平静地点头,然后就聊起其他话题,而其他人只会非常体谅他,觉得他不容易,养着这么一个怪物……真是仁至义尽了。

他们住在一起,但过各自的生活。

谢潭有一次被小区里的孩子们拽走,锁进地下仓库,远远的,父亲正好开车出门,谢潭看到了他,在恐惧中喊了他。

然而男人没听到,不知道是太远了,真的没听到,还是……一如既往的“没听到”。

但也没有差别。

男人没有停顿地离开了,被同行的朋友问后面是什么在吵,只说“小孩子们在玩吧”。

谢潭被关一夜,自己打破窗户逃跑,却不幸淋了雨,回家就晕倒在沙发后,发起高烧。

而一天里,父亲进出家门三次,都没有发现他。

最后是男人再一次要离开时,闻到抑制剂失效后满客厅的诡异味道,那么恐怖、阴森,令人毛骨悚然,像身处地狱。

男人停下了脚步,但没有走近。

年幼的他就躺在沙发后,听着那声音,烧得迷迷糊糊间,突然迫切想知道,他的父亲此刻的神情。

于是他硬撑着,往前爬了一段,看清了门前那个男人的神情。

和其他人,和所有人一样,厌恶的,恐惧的。

他心里一个隐秘的执拗忽然就松了,他想,原来父亲也是怕他的。

他还以为父亲能那么平淡地无视他的存在,和其他人……有什么不一样。

这一刻,他的父亲怀着和其他人一样的愿望吗?希望他死掉?

男人开门走了。

不一会,私家医生就上门了,喂药打针,他没死,出卧室的时候,餐桌上还有保姆做好的饭菜。

那时的谢潭突然觉得,他像……他像缚在这个房子里的鬼,房子主人没有办法,也不敢赶他走,于是将他当神鬼供奉,只求相安无事。

于是他终于明白了,他的父亲没有亏待过他。

他只是不爱他。

他从没把他当过自己的孩子,谢潭自然也不能没有自知之明地把他当父亲。

他们是被迫纠缠在一个屋檐下的两个陌生人,彻底分开了,彼此就都解脱了。

所以没有什么可说的。

而母亲……他年少时最豁得出去的一次请求,到底也没能见到她的面,只有比风吹雨水还浅薄的一触即分,生死便交错了,恰如他们今生的缘分。

他想说,也说不出什么。

凡与亲缘,与情有关,都于他太远,仿佛隔着一道阴阳,而他是那个误入阳间的孤魂野鬼。

他没有什么可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