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林凤君跨过自己家的门槛, 迎面差点撞上一个人。她定睛一瞧,是铁匠铺子的方大伯,便热情招呼, “吃了饭没有?”
“吃了。”他飞快地答了一声,出门去了。
林凤君心里纳闷起来, 急匆匆走到后院。雪已经下了一会儿,棚子上一片白。林东华攥了一把干草, 正在喂牛。来喜不紧不慢地将干草卷入口中。慢慢磨碎。
“爹。方大伯怎么来了?”
“给你准备嫁妆啊。”林东华笑道。“陈家送了整间屋子的聘礼, 林家总要有些表示。”
“爹,说多少遍了,不算出嫁。”林凤君摆手,“我跟陈大人说好了,府衙和家里轮着住。不过……你要是想借此机会给我打一柄好刀,我可不反对。”
“一定是好宝贝。”父亲摸一摸来喜的头, “配得上我女儿。”
她拍一拍胸脯,“天下第二好。”
林东华忽然顿了顿, 他拍了拍手,将草叶择干净,“上楼去吧。”
林家的屋子里,就属芷兰的房间最暖和,一直烧着红箩炭。炭火烧的很旺,红彤彤亮晶晶, 像暗夜中的宝石。
芷兰披着厚衣裳,闷头用朱笔在一摞纸上圈圈点点。林凤君溜到她身后, 将凑过去瞧,“九娘也会写千字文了,真好真好。宁七……别打叉, 这张凑合吧,他手不行,你也别难为他。”
芷兰将笔放在笔架上,“教不严,师之惰。我不管得严厉些,怎么能成器。更何况取法其上,得乎其中……”
林凤君看她严肃的表情,忽然伸手捏了捏她的脸,“小先生,这副面孔和陈大人一模一样。”
“都是见缝就钻的小机灵鬼,不凶不行。凤君,你还欠了许多张大字。”她摊开手,“至少十几天了,快交给我。”
“我……”她不由自主地闪躲了一下,“过年嘛,连农家的牲口都歇一歇。商会还有应酬,镖行……”
林凤君从旁边点心匣子里取了两块枣糕,搁在火钳上,没一会就被炭火烤得热烘烘,她用手撕成一块一块,递给芷兰,“这样吃更香甜,快尝尝。”
“我信。”芷兰尝了一口,“凤君,你的大字……”
她的肩膀怂怂地垂下去。“我这就写,熬夜写。”
芷兰笑了,伸手打开匣子,从里面取出一块石头。石料是青田的,灰白相间,底部刻着几个四四方方的字,“认识吗?”
林凤君用手指拂过,“我的名字还是认识的。”
“你要成婚,我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这个你收着,以后做生意要用。”
林凤君看着那深深浅浅的凹痕,又瞧见芷兰的手上有挫伤,不知道她在灯下熬了多少个晚上。她心下一软,“费这个力气做什么,又伤手又害眼睛。”
“你是东家,用印章方便体面。”芷兰在白纸上一盖,“林凤君印”四个字端庄鲜艳。
她赶紧接过来,郑重地揣在怀中,“我得供起来,不配用。”
芷兰却收敛了神情,“你配。”
“不配。”
“配。”
“好好好。”林凤君赶紧结束了无聊的争执,“我以后……”
“写大字要用。”芷兰板起脸。
林凤君苦笑起来,“我成亲也要写吗?”
“成亲可以免三天。”
“……”她叹了口气,“做读书人也真不容易。”
此时此刻,县衙后院,一群学子立在花厅中央,垂着头听训。郑越穿着浅蓝色湖纱道袍,头上戴了方巾,望去也像是学子中的一员,只多了点稳重成熟的气度。
他开口道:“做读书人也真不容易。知道为什么叫你们来吗?”
士子们面面相觑,最后还是挑头的说道:“钦差大人,您叫晚生过来,是申斥我们以下犯上,不懂规矩。”
“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吗?”
“打板子……还是开除出学堂?晚生心甘情愿。”
后面此起彼伏地叫道:“大人,罚我吧。”
郑越打量着这个年轻的学子,穿一身蓝色麻布直裰,下摆上有个不显眼的补丁。他笑了一下,似乎想到了十年前的自己。
“你叫什么名字?”
“晚生王闻远。”
“我也是济州人。”
“晚生知道,以前看见您中进士后,打马游街。”
“我是耕读人家出身,一年到头挣的铜板不够买半本书。镇上学堂的先生看我在窗外听讲,心软准我旁听。买不起书,就削了柳枝在沙地上划字。我后来应会试,治易经。人人都说易经最难,我偏偏这科最好,原因很简单,这位先生除了四书,只会讲易经。我在外面足足听了六年,可谓字字入心。”
有人笑了,郑越点头,“我去考府学时,穿的是草鞋。走破了,脚下全是血泡,硬是咬着牙蹭驴车、睡破庙撑到考场。发榜时见自己名字在最后一行,当时我泪流满面。”郑越苦笑,“不是为功名,是想着终于能领米粮,不必拖累母亲走街串巷卖豆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