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夜深了, 码头浸在清冷的月光里。岸边停泊的大小船只排成一排,随着波浪轻轻摇晃。草丛里的虫子像是忽然来了精神,忽高忽低地叫着, 仿佛在数着更漏。

林凤君猫着腰躲在一处货仓的后面。陈秉正站在她身边,伸着脖子四处张望。

远处有人提着灯笼过来, 林凤君赶紧扯着他的胳膊,“嘘”地一声, 做手势让他蹲下。

陈秉正向下弓身, 冷不丁触动旧伤,膝盖处猛然刺痛了一下,不由自主地哼了一声。

一个定时巡逻的兵士听见了动静,举着长枪快步过来,将枪尖向外扫,“什么人?”

林凤君反应快, 立即丢了个石子到旁边货仓,兵士循着声音过去了, 嘴里嘟嘟囔囔道:“难道是老鼠?”

他离林凤君不过只有十几步远,她屏住呼吸,一声不吭。好不容易等兵士搜寻无果,身影消失在视野中,陈秉正已经蹲得四肢麻木,手扶着膝盖, 再也直不起腰。

林凤君叹了口气:“好好一个官儿,混到这个地步, 跟做贼有什么两样。”她想了想,从背后的包袱里取出一块油布垫在草地上,扶着他慢慢坐下。“傻子, 你旧伤还没好,何必自己出来。”

“我不知道会有多少人,怕你跟宁七吃亏。”他狠命揉着膝盖。这天穿的是一件黑色的外袍,融入夜色中,半点瞧不出来。

“他们在明,我在暗,打不过就逃,我又不傻。”她赶紧解释。“李大夫说过,你要好生保养,不然腰腿……”

“我腰腿好得很。”陈秉正挺直了腰,坐得一丝不苟。“公事要办,偶尔趁着公事出来见你,两全其美。皓月千里,浮光跃金……”

“就是蚊子太多了。”她皱着眉头挥手驱赶,效果甚微,肩膀处被咬了个大包,她伸手去够。“可惜痒痒挠没有带。”

陈秉正忽然伸过手来,隔着衣服,在她肩膀上不紧不慢地抓了两下,很克制。“还痒吗?”

一阵酥麻。她小声道:“不用,不痒了。”

她掏出一包雄黄粉,陈秉正赶紧拦住,“不能洒。”

“为什么?”

“你瞧。”

眼前的草地里忽然浮起星星点点的萤光,起初只是三两个绿色的光点怯怯游荡,而后成片的微光便从草叶间漫溢开来,随风摇曳,仿佛整个黑夜都随着这细碎的荧光轻轻颤动。

“恐畏无人识,独自暗中明。”他轻声说道。

“不就是作诗吗,我也会。”林凤君接上一句。“东来又西去,处处点灯笼。”

陈秉正的眼睛立马亮起来了,“倒是很有意趣。”

林凤君骄傲地抬起头,“我就是从小学武功耽误了,不然……”

“不然怎样?”

她立时没了底气:“追问这么多干什么。”

两个人并肩看着眼前飞舞的萤火虫。绿色的光点上下翻飞,映在江面上,是可遇不可求的美景。忽然绿色之中出现了一点红,陈秉正问道,“凤君,那是什么?”

林凤君死命地盯着看了一会,“好像是艘船,挺大的,挂着两串红灯。奇怪了,倒不怕犯忌讳。”

陈秉正立时明白过来,估计是济州三坊七巷的花船,国丧期间不能营业,夜晚便到了运河上。

林凤君见他神色阴晴不定,问道:“你怎么了?”

他只得答道:“没有什么,随它去吧,咱们专心等钱家的人。”

她忽然发起愁来,“万一他们不来呢,不是白挨蚊虫咬了。”

“我白天已经放出风去,说近日济州市面上有私盐流通,要从重查处。明天一早,我就带着人到码头搜查货仓。这些衙役跟钱家都有说不清的关系,背后不知道收了多少好处,会有人去报信的。”

“私盐?钱家那么富贵,会贩私盐?”

“引蛇出洞罢了。我记得你跟我说过,大商户都在码头有货仓。钱家也不例外。一般在码头卸货以后,再分别拉到各个布庄。福成镖局就是在这里交货的时候,发现丝绢发霉,被抓住告官。”

林凤君很诧异,“娇鸾拉回来的坯布是好的,最下面一层的确有水浸,可是整艘船的丝绢都霉变……那就是老天不帮忙。走镖人家最怕这种事,倾家荡产也赔不起。”

陈秉正摇头道,“发霉还是倒霉,我看难说得很。我选了几个可靠的人,就埋伏在外面。”

她反应过来了,“仓库里有鬼?”

“钱家要是动手脚,这里是唯一能下手的地方。”

林凤君忽然问道:“陈大人,你想清楚了吗?不管他们是不是搞鬼,你这一查,都会得罪他们,没有半点好处。”

“是。”他微笑道,“说不定再来一顿板子。一回生二回熟,我换个新姿势,争取受伤轻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