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大船纹丝不动地立在水中。晨雾中, 数十艘长短不一的船密密麻麻堆叠在河道中央,仿佛整条河流都被卡住了喉咙。

客商们都憋不住了,站在船头, 有一搭没一搭地议论。林凤君心里有些发虚,躲进船舱, 手一下一下地敲着鸽子笼。白球歪着脑袋看着她,扑腾了两下翅膀, 豆大的眼睛里全是不解。

“还不到求援的时候。”她心里想道。“不如待会给点钱混过去算了, 半天工夫就能到济州。”

娇鸾焦躁起来,不时到甲板上瞭望。两只小艇连在一起,将江面堵死了,上面站着两个魁梧的男人,一身短打扮,料子却是杭绸的, 像大户人家的打手。

有个跟班在后面敲着锣:“各位兄弟,事出不巧, 漕运的船在这里搁浅了。按照律法,过路船只皆可被征召。待会被点到的,将自己船上的货物处理掉,运漕粮要紧。”

一片哗然。有个客商高声叫道:“什么叫处理?”

“扔掉,转卖,托人运送, 怎么都行。”小艇上的人懒洋洋地答道。

“岂有此理。这都是我们包下来的商船,一时半会儿哪里找得到下家。”客商声嘶力竭地叫道:“这不是要人命吗?”

“耽误了运漕粮的行程, 那就是杀头的罪过。朝廷要抗倭,西北今年大旱,知不知道?”

有人道:“我是送新娘子去济州成亲的, 只怕误了吉时,耽搁了喜事。终身大事,你们赔得起吗?”

又有人道:“我是江上打渔的,好不容易攒齐了一船活鱼,赶着运到济州,再耽搁下去,鱼立刻就死了,大爷,可怜可怜我一家老小……”便在船头跪倒,磕了几个响头。

林凤君听得怒气勃发,“这比强盗还狠毒,比山匪还蛮横。”

娇鸾脸色惨白,压着声音道:“凤君,要不咱们回省城吧。”

船家却摇头道:“这船挤挤挨挨,掉头也难,后面还卡了几十条,如何走得脱。”

乱纷纷的议论声逐渐变成了哀求声,中间还夹着尖利的哭声。小艇上的两个打手飞身下来,挨个船只检查:“我来瞧瞧这条船适不适合运粮。”

都是老套路了,检查是假,索贿是真,有乖觉的船老板便向他手里塞银子。他掂了掂分量,伸出五指,便是不够。

那打渔的一家有老有小,早就被吓得魂飞魄散,女人抱着个吃奶的婴儿,跪下来哀哀痛哭,塞了银子,见那人还嫌不够,便从船舱中捞了几条欢蹦乱跳的大鱼,使劲塞到他手里,“官爷只管拿去吃,都是昨天现捞的,新鲜得很。清蒸还是红烧都好。”

女人絮絮叨叨地说了好一阵子,林凤君听得不忍,便要站出来。船夫赶紧拉住,“客官,给钱就能办的事。”

她咬着牙道:“依你所见,大概多少钱?”

“看您这一船布,是豪客。怎么也要收个五六十两。”船夫支支吾吾地说道。

“什么!”她霍然起身,“难道没有王法了?”

“在运河河道上,人家漕船就是王法。”船夫叹了口气,“胳膊怎么拧得过大腿呢?”

哗啦一声响,有人跳上甲板,扯着嗓子喝道:“干什么的?”

船夫谨小慎微地回答道:“贩运布匹的,官爷只管查。”

那打手大步流星地迈进船舱,凤君听见声音略有些耳熟,心里一念闪过,难不成是当时交过手的?

她退了一步,躲在高高的坯布后面,只听见脚步声又深又重。娇鸾便迎上前去,“官爷,一点点小意思,不成敬意。”

那人的脚步停下了,踱步的声音轻了些,“这么多布料,大户人家啊。”

“小本生意。”娇鸾陪笑,“几十口人的生计……”

那人笑了两声,“小娘子一个人打理买卖?”

“不是,我相公也在,刚才只说肚子疼痛。”娇鸾张望了一下,“不知道跑哪里去了。这是他的心意,官爷请收下。”

那人咳了一声,估计是满意了,高声道,“船上又臭又脏,装粮食万万使不得,赶紧走吧,别拦了路。”

两只船转了个角度,将江面让开了。

船家十分欢喜,即刻摇了桨,正是顺风,风吹了满帆,眼看就要过这个卡口,忽然那送亲的花船飞快地启动,擦着边抢在前面,冲过去了。

那人反应不及,骂道:“这天杀的贼汉。”脚底一点,便分身冲到花船上,三下五除二从船舱中将新娘子拖了出来。

那新娘的凤冠都被拖得散了一地,蓬着头发扑倒在地上,吓得一动不动。送亲的人轮番上来护着,都被那打手三五下踹翻了。“敬酒不吃吃罚酒……新娘子脸蛋一般,倒是细皮嫩肉。”

林凤君奔入后舱,将鸽子笼打开,对白球说道:“快回去找我爹。”白球即刻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