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这个拥抱的时间并不长, 蜻蜓点水一般。随即陈秉正就放开了她,自己径直往石头下面跳。
林凤君被吓了一跳,等反应过来的时候, 陈秉正已经僵直地跪到了地上,幸好雪很厚, 并没有摔倒,他用手勉强撑住了。
她紧跟着跳下来, 在雪中站稳了, 又气又急地推了他一把:“混帐,你不要命了?”
他自己站起来,扫一扫膝盖上的雪,没有一点反驳,“我要走了。”
她愣了一下,指着山腰里不时亮起的光, “烟花炮仗还有好多,没放完呢, 你这就要走?”
“是。”他咬了一下嘴唇,将眼光转到一边,“家里有事。”
她只觉得他今晚处处透着怪异,眼神也是虚飘飘的,像有心事似的。可到底只是朋友,也不好问这问那, “那我送你。”
他转身往外走,“不用, 你自己玩吧。”
“你这人……”她听见这硬邦邦的话,忽然也有点火气,“那你走啊。”
“嗯。”
陈秉正沿着来时的脚印, 将脚精确地踏进坑里去。她瞧见那一瘸一拐的背影,心里已经软了,他忽然回头道:“林姑娘,我……我过了年要去严州一趟,走个亲戚。”
“啊?”她愕然地回应,“去多久?”
“半个月吧,也许更久。”他斟酌着说。“你……好好照顾伯父,用心念书。”
“哦。”她突然觉得好笑,这人像是当先生上了瘾头,大过年的也要教导她两句。她挥一挥手,“回见。”
“回见。”他郑重地点一点头,悄没声息地走了,很快隐没在树林里。
她叹了口气,忽然听见宁八娘在招呼,“师姐快来。”
林凤君赶紧三步并作两步奔过去,原来是宁七抱了个极粗的成架烟花出来,像话本上的炮筒子似的,“麻姑献寿,做烟花的人说是镇宅免灾的宝物,师姐你亲自来点。”
她环顾左右,李生白也不见了,“李大夫人呢?”
“不知道。”
“糟了,别掉到坑里去让雪埋了。”
陈秉正刚穿出树林,忽然一个年轻男子站在中间,挡住了去路:“陈公子。”
他下意识地往旁边让,李生白却跟着他走了一步,绝不让步的架势,“李某心中有惑,愿聆雅教。”
陈秉正躬身一揖,“有急务,不得不辞,请恕我失礼。”
李生白抖着嘴唇,“失礼?你……你刚才对林姑娘,算不算失礼。我全看到了。”
陈秉正苦笑道:“我在石头上坐得太久,手脚不便,滑了一下。”
李生白被这句话刺到了,他提高了声音,“我只当你是正人君子。你们已经和离了,你若当她是朋友,就不该……”
“我不是什么正人君子。”陈秉正抬起头来,逼视着他,“我有私心杂念。”
“你的私心杂念只会害了她,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如今她舒展畅快多了。你不能拖她回泥潭去。”
陈秉正叹了口气,“李大夫,那并非我的本意,不然我也不会签下那一纸和离书。”
“我爱重她。”李生白直截了当地说道。
四目相对,陈秉正一点都不意外,他平静地说道:“论家世才学,相貌人品,兄台处处胜过我。你若对她真心爱重,我求之不得。”
这句话算得上直抒胸臆,李生白却听得满腹狐疑,“陈公子,你……”
忽然从林中传来一阵呼叫声,男女都有,凤君的声音很明显,她领头叫道:“李大夫,你在哪儿?”
陈秉正微笑道:“她在找你。”
李生白退了一步,仔细观察陈秉正的表情,“那……”
“栖梧一枝,死生无憾。”
李生白点了点头,转身应了一声,大踏步向林中走去。
陈秉正强撑着使了最大的力气,在雪地中疾步快走。终于到了武馆门口,他赶在那帮兵士将门炸掉之前,掏出钥匙,将两扇门推开。
简陋的棺材停在院子中间。挖出来的大坑已经复原,乱糟糟的脚印被薄薄的雪掩盖。
他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向棺材,在它跟前跪倒在地,行三拜九叩之礼。
随即他起身说道:“方参将,起灵吧。”
马车里点了一盏小小的灯。幽暗的光下,陈秉正坐在棺材边上。他俯身下去,脸贴着棺盖。
车行驶过山坡,忽然惊雷般一声响,他掀开帘子,一枚火弹啸叫着破空而起,在云端炸开,万千金丝流淌如雨。半空中忽然幻化出麻姑法相,高髻广袖,衣带当风,手提花篮,竟是用烟火勾画而成。
他忽然胸口像被什么压住似的,连气也喘不出来,半晌才喃喃道:“娘。”
马车在济州城边缘的一处民宅前停下。远处的烟火已经停了,城里陷入了静默的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