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第2/2页)
陈秉正躬下身去,瞬间就将它抢在手里。这只石雕小虎不过半个巴掌长短,并不是什么好石料,更像是从地上随便捡的灰石。底座残留着几道粗粝的凿痕,老虎身体却精心打磨过,线条如行云流水,尾巴向上卷着,煞是可爱。
小女孩绝望地大哭起来,“他抢我东西。”
几个人都惊异地望着他。他退了一步,将这石头老虎死死攥住,控制着语调尽量平静,“哪里来的?”
“我不知道,刚才李大夫要清东西……”宁九娘死命地摇头,又哭起来。李生白抱起她来耐心地哄:“不怕不怕。”
陈秉正转过身去,大踏步向屋子里走。刚要伸手推门,林凤君赶到了,伸手拦住:“屋里有毒烟。”
看见她的脸,他才找回来一丝理智。转头看去,一些零碎都被扔在墙角簸箩里,大概是孩子们从四处搜罗的玩具。他蹲下身去找,有掉了底座的兔儿爷,掉了珠子的拨浪鼓,果然,还有一只石雕的猴子,歪着脑袋,前爪捧着一颗浑圆的石桃。
他用手擦了擦上头的浮灰,猴子的尾巴被磕掉了一小截,看上去有些滑稽。
陈秉正忽然一阵恍惚,好像在看不见的角落里,有一个温柔的身影从身边走过,有些清脆的笑声从暗夜里模糊地传过来。
“秉玉,你上蹿下跳得够了,果然属什么像什么。是时候送到军营里,学一学规矩。守信,你说呢?”
“老子管儿子,只怕管不住,倒是送到岳父大人那里好,有名的军纪严明。”
十几岁的陈秉玉吓得脖子一缩,“娘,你强词夺理,我弟属老虎,可也不像老虎啊。”
母亲笑眯眯地提起笔来,往陈秉正额头上落,“加个王字,这样就像了。”
他拼命挣扎,“我不干,墨进了肉里就糟了,上回我快把脸洗破了也洗不脱,被我哥笑话好几天。”
二十二岁的陈秉正两只手各握着一个石雕,将它们轻轻碰了一下,叮地一声。他望向院子里的雪人,过去的事情就像堆起来的雪,时间流逝,它慢慢融化,化成水,化成泥,再也无法分辨。只有石头耐得住时间的磋磨,可是人终究不是石头。
林凤君诧异地看着他。他有一张年轻的脸,可浑身上下弥散着的巨大悲伤,让他好像瞬间老了许多岁。
她跟着望向那雪人,没有五官,没有表情。她弯下腰去拣了两块石头,跑过去安在它脸上,又用烧火棍在下面画了一道弯弯的嘴,咧嘴大笑的样子。
那雪人在冲着他笑。就像当年一样,笑得天真。他手里什么都留不住,稍微暖一些就化了。
化了,化了……突然心头有一道闪电劈开混沌,脑子里瞬时澄明起来,一个猜想渐渐成了型。他深吸了一口气,凛冽的风从鼻子里进去,化作白雾吐出来。
林凤君搓了个雪球,在手中转着,没话找话地问道,“大人,要玩吗?”
他只是摇头,“不要了。”
宁九娘却跑过来,“师姐,我要玩。”
“手上刚涂了药,不准动。”她板起脸来,“都到灶台旁边去。”
木柴的焦香混着肉香飘得到处都是。她揭开锅盖,里头的油脂已经浮了一层,将汤面染成诱人的奶白色。
十几个穿灰色棉袄的孩子围上来,李二狗怯怯地问:“能不能给大哥留一点。”
林凤君转身去找宁七的身影,却瞧见他在墙角,跟陈秉正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她皱起眉头,疑窦如暗夜里的游丝,悄无声息地爬上心头。
在角落里,陈秉正将声音压得很低,“宁七,你也想吃一口安乐茶饭吧。”
“我没有这命。”宁七用脚搓着雪,忽然脸上露出惫懒的笑,“我身上还欠着陈公子的债呢。”
“你想跟他们一样学武功吗?”
宁七默不作声地将手摊开,几根手指上伤疤叠着伤疤,“铜锅里烧热油,取铜钱,一枚,两枚,三枚,手活练成了,就练不了别的。”
陈秉正盯着那几根弯曲的手指,“谁教你的?”
“盗门,下九流的玩意儿。”
“也有红、黑、白之分,是吧。”
宁七吓了一跳,“陈公子,你……”
“略知一二。”陈秉正淡淡地说道,“世事多艰,只混白道是不成的。”
宁七的眼神更复杂了,他半晌没做声,陈秉正肃然道:“既然你欠了债,那就给我好好做事,我自会想办法免了这四百两。”
宁七笑了,他在脖子里比划了一下,“豪爽,杀人越货的生意也有人做。”
“那倒不用。”陈秉正摇头,“我要你去跟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