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平成巷口, 几个孩子蹲着身点燃鞭炮,然后迅速跑到一边捂着耳朵。一股白烟往上冲,噼啪两声爆响, 红色的纸屑四散。天空一碧如洗,鸽哨声婉转悠扬, 忽远忽近。
林凤君叉着腰叫道:“小孩儿一边玩去,呲到人怎么办, 越发不像样了。”
小孩对她吐了下舌头, 飞速跑远了。
她拎了个板凳站在门前,用力撕着已经略微掉色的春联。可惜一下没撕干净,她取出匕首,小心翼翼地刮着底子上的浆糊。
她刮来刮去,有些不耐烦了,叫道:“爹, 你熬的浆糊可真管用,粘得贼结实。要是粘窗户纸能有这么结实就好了。”
林东华笑道:“我看你是没使对劲。”
她一时好胜心大起, 险些将墙皮刮掉三分,才将匕首收到腰里,跳下来转头道:“差不离了,你看……”
陈秉正站在她面前,背挺得很直,头发仔细梳过, 脸上却有些风霜,眼圈是遮不住的黑。
她被吓了一跳, 可脸上还是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陈大人,你来了。”
陈秉正脸上有些讪讪的,他拎着个巨大的糖果盒子:“我不知道买什么, 就每样要了一点。”
她搓一搓手,指头上蹭的全是墙灰和浆糊。她只觉得跟他说不出的熟悉,可开口又觉得生疏。风吹动他的衣裳,显然他整个人虚飘飘的,十分单薄。
她赶紧招呼,“快进来坐,外头冷得很。”又扬声叫道:“爹,有客人,午饭加菜。”
他愣了一下,跟着她进了屋子。鸽子咕咕地叫着,大公鸡霸天站在屋顶的一角,傲气地俯视芸芸众生,对他并没有什么热情的表示。
他在屋子中间站着没有坐,林凤君悄没声息地将炭盆换了,换成好一点的银丝炭。
她洗了好几遍手给他倒茶,还是回门时送来的龙井。茶杯递到他手上,热乎乎的。他只是摇头:“不必了,我……我去厨房帮把手。”他伸手去捋袖子。
她惊愕地瞧着他,“二少爷,你会做什么?烧火还是劈柴?切面还是做馒头?”说到最后就笑了,觉得这话着实促狭,“会吃就行。”
厨房里传来菜下锅时刺啦刺啦的声音,像是给这个孤单的世界多了一点生趣。岳父大人肯定是知道他们要谈话,所以躲出去了。
林凤君一定要他坐,他就坐了,跟她隔着张桌子。过了一会,两个人忽然同时开口道:“对不住。”
两个人惊愕地对视。她抢在前头:“我先说。”
他顿了顿,“好。”
“陈大人,我不该那么说你。我一着急嘴上就没有把门的,光捡着难听的往外嘟噜。”她习惯性地搓手,“你是好人。”
他只觉得最后这个论断十分荒谬。他实在不想看见她乖巧和冷静,哪怕挨骂也好过这样礼貌,他握着茶杯苦笑了一下。
她接着说道,“我是不喜欢别人对我撒谎。其实……我也骗人。我一百步不能笑五十步,对吧。”
他忍不住笑:“这典故用的好。”
“反正……人人都会撒谎,有多有少。我爹说过,看一个人,不能只听说话,要看他做了些什么。我自从在京城遇见你,就交了好运气。不合适的婚事退了,又赚了好大一笔钱。你处处帮我,教我写字……都是好事。”
他大概知道她要说什么了,有那么一二刻,简直想让自己瞬间变成聋子。她张了张嘴,“先吃饭吧。”
林东华将面碗端上来,汤里盛着韭菜叶一般粗细的面条,点着几滴香油,还有一盘炒鸡蛋,一盘炒青菜。林凤君忽然想起陈府里丰盛的早餐,实在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垫垫肚子吧。”
他抄起筷子唏哩呼噜地吃起来,风卷残云一般,“好过回乡路上客栈里的稀粥。”
林东华看他扒拉面条的样子,叹口气,“陈大人,当时没什么盘缠,一路住的都是下等客栈,连累了你。这汤面你偶尔吃一回解腻,天天吃就是自找苦头了。”
他们父女俩的话都像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一定是早商量过了。陈秉正控制着自己的表情,礼貌地微笑,“岳父大人,凤君是世上最好的姑娘,配我绰绰有余。”
他将话说得这样直白,林家父女忽然没词了,三个人沉默地吃饭。林东华给他盛面汤:“我是她爹,我也是这么想的。”
林凤君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我也是。”
林东华看陈秉正的样子,心里倒有些不忍了。他想了想,还是开口道:“陈大人,我家是镖户,迎来送往,护送客人一程,到了该去的地方,结完账,便各走各路,有缘再相逢。”
“娘子,我也是客人吗?”他看着林凤君小声问道。
“是。”她垂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