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毅安回自己房里抄字帖去了, 屋里关上门来是难得的闲适安静。三月初的天不用烧炕,但到了下午往夜里走还是有点凉。
站在角落里的小熏笼旁,毓朗拿过一个巴掌大的小手炉, 往里面添了两块炭火,盖上盖子又套上绣袱才递给沈婉晴。
“晚上吃什么, 庄明送了春笋和香椿来, 吃不吃。”
沈婉晴接过手炉塞在盘着腿的窝窝里,手觉得冷了往上摸一摸,不冷的时候就这么搁着两条腿都是热乎的。
“吃。”
毓朗脱了罩袍外衫, 解了腰间佩戴的荷包佩刀, 脱了靴子洗了手脸,把身上能脱的束缚全扔了了。又随手从挂衣架上拿过一件半旧的袍子披上, 这才歪歪斜斜没个正形地倒在罗汉床上, 挤得沈婉晴往里挪了一下,又挪一下。
“春笋炒腊肉, 香椿煎蛋, 再弄个鲜虾春卷吧。”
“吃清蒸黄花鱼还是豆腐煮鱼头锅。”
“吃黄花鱼,再弄个羊蝎子锅吧, 这两天起风了有点冷, 让小厨房多做一点儿,到时候给图南和惠中也送一锅去。”
“那再让凝香做个茶饼和奶酪包?”
“成~”
两人之间的相处就是从这一日三餐都要吃的饭里头, 一天又一天这么过来的。
比起刚成亲那会儿一个恨不得用尽手段攥紧了笼头, 生怕他跟自己拧着来, 另一个活像得了这天下最稀罕的物件,恨不得天天黏在一起。
如今的两人都觉着现在的状态特别舒服,毓朗甚至还抽了个枕头垫在脑袋底下,又翻了个身侧身背对着沈婉晴, 把后背靠在她身上左右挪了挪,直到找到了最舒服的位置,才彻底不动了。
“再有四天就是清明,前些日子老太太就跟我说今年她想去城外扫墓。我本来以为就是随口一说,谁知今儿我刚回来她又派身边的嬷嬷来跟我提这个事。”
“她说她前两天梦见阿玛了,还说阿玛那模样跟走之前一模一样,说他就站在那里冲着她笑。老太太问他在那边缺不缺什么他也不说话。”
老太太觉着肯定是她大儿子想她了才托梦,让身边的嬷嬷来给我带句话,说无论如何让她今年去阿玛坟上看一看。
外人看沈婉晴,一天到晚有使不完的牛劲儿,八面玲珑爱财爱权爱金银珠宝,是一个俗气得不能再俗气的人。
只有最最亲近的人知道,沈婉晴自己觉得自己是个很内心很喜欢独处的人,每次交际完别人热闹散场之后,她都有种生无可恋累得连话都不想说的感觉。
只不过这种感觉在沈婉晴的需求序列中排在很后面,要是紧跟着又来了什么事情要处理,即便再不情愿深吸一口气咬咬牙就又能支棱起来。
幸好,现在身旁就有一只心思细腻的狗子,毓朗连看都没多看沈婉晴一眼,就觉察出不对来。
没有转身一板正经地把这事拿来商量,只是伸过手握住沈婉晴微凉的手掌握住搭到自己腰间,非要让沈婉晴的手心来回在自己腰上摩挲着,才开口道。
“老太太多大年纪了,别见了我阿玛的碑再哭出个好歹来。”
“话也不能这么说,亲儿子呢哪能不惦记。”
沈婉晴清晰地记得当年自己爸爸死的时候,是舅舅去学校接的自己,当时找的理由是爷爷病了。
十八九的独苗苗从小被家里宠着长大,压根没想过舅舅的话有什么不对劲,坐在车上往回赶的时候还一个劲的给爸爸打电话。电话没人接啊,舅舅就说爸爸可能在休息。
直到回到家里,看见已经布置好的灵堂和爸爸的遗照的那一瞬间,沈婉晴才觉得天塌了。
整个葬礼的过程直到去殡仪馆火化结束,沈婉晴都只有在追悼会那天看到了爸爸。
隔着冰棺仔仔细细看了一眼,整个脸还是倒着的。因为只能站在他脑袋这一头,不曾好好道别。
她曾经以为死了人就是这样的,后来才知道是家里人怕自己真的崩溃,尽量避免了自己再看他多一眼。但其实要是跟殡仪馆的人说一说,是可以多看一会儿多留一会儿的。
沈婉晴曾经觉得自己还有好多好多话没跟爸爸说,后来读完书出来工作,认识的人越来越多经历的事情也越来越多,就渐渐觉得好像也没有什么好说的,或者说说不说也都那样。
只有某一个瞬间再想起来当初的场景和心情,才会再一次遗憾当年要是能好好跟爸爸说说话看看他就好了。
从古至今,都很忌讳长辈送晚辈离世。额尔赫身为人子走在佟佳氏之前,他是要戴着孝下葬的。大概意思就是日后佟佳氏去世,他这个大儿子也能在底下给亲额娘戴孝。
这种事说起来挺荒诞又迷信,但是剥开这层迷信和礼教的外衣,又何尝不是最深层最难以断绝的羁绊和牵挂。